“給你。”

“弄到手了？”

“自己看。”

“小紅啊，別說，我真沒看錯人，你這手腕真是靈活，想不到一出手，就是讓那潘家的大丫鬟乖乖就範。”高尚吹捧著小紅說。

“別急著捧殺我，銀子呢？”小紅也很是得意。

“好說，好說。”高尚一邊說著，一邊打開了那個土黃色的包裹。

高尚小心翼翼地剝開了最外面那層，沒想到還有第二層、第三層，越是這樣，高尚也越是興奮激動。

一件折疊的整整齊齊的簇新的絳紫色袍子，終於露出了真容，擺在了兩人的面前。

高尚將這件袍子打了開來，卻傻了眼，“不對啊，這不是龍袍吧？”

“怎麽不是了？”小紅驚訝地問。接著，又是說了一句，“你別看著我給你拿來了，就開始想著要和我耍賴！”

“你當時可曾當面打開看了？”高尚問。

“那倒沒有。”小紅看著高尚嚴肅的模樣，她也是有些心虛起來，嘟囔著說。

高尚繼續惱火地追問道：“那銀子可給了她？”

“沒有。她沒提，我也沒給，我以為她是驚恐慌亂間忘了。”小紅很是狼狽地答道。

高尚聽小紅銀子還是保住了，也算是長長地出了口氣。

小紅見高尚已是十分的惱火，但還是壯了壯膽子，問道：“這真的不是龍袍？這上面不也繡著龍呢嗎？”

高尚聽了更加惱火，他怒吼道：“繡龍的就是龍袍？豬腦袋！雖然我也沒有親眼見過龍袍是何樣的真容，但我也是知道龍袍要繡有九條龍，並且一條龍是繡在裏襟，並且大多數是明黃為主，兼有杏黃、金黃色，你看看這樣式、這顏色、這質地、這做工，哪裏有龍袍的樣子？就是這龍袍是潘家從東印度公司所得，英國人也不至於蠢到將龍袍制成這個樣子！那潘啟也是識貨的，他怎麽會把這麽一件不倫不類的物件當寶貝？”

小紅見高尚發了火，也很是不服氣，“那你說這件算什麽？”

“這分明就是平日裏唱戲的戲服！”高尚將那件袍子一把從桌子上抓了起來，又仔細地瞧看了幾眼，然後撒氣似的扔在了地上，“不倫不類的東西，去吧，放竈裏燒了。”

小紅這回是真相信了高尚沒有誆她，也是感覺自己辦事不利，不再爭辯什麽，訕訕地蹲下身來將那件袍子拾了起來，轉身出去了。

高尚托著下巴，前後又將這件事想了想。

或者是繹如的情報不準，有可能是潘有度對她吹了牛，而繹如信以為真；或者潘家真是有龍袍，而那丫鬟拿錯了物件。

小紅從中做手腳調包的可能性是沒有的，因為小紅是一心想在這裏領賞銀的，並且她也是承認沒有給那個丫鬟銀兩。

可那丫鬟真的是慌亂，而忘記朝小紅要那大額的銀子了嗎？還是壓根就沒想要呢？高尚想不明白。

但不管有沒有疑問，事情也只能是到此為止了，難不成還要衙門去舉報潘家？沒有真憑實據不說，望風撲影說潘家有龍袍，萬一在潘家找不到，這麻煩可就大了。

還是安心下來準備結婚的事，一旦與劉家的姻親成形，潘不潘家的也就不用再去勞心費神地與之計較了，不是想不想的問題，而是根本就可以不屑一顧。

高尚想到這些，也是釋然了許多，站起身來，整理了一下衣角，準備到新房那裏再去看看。

剛走到門口，迎面碰上了總督府的一個筆帖式，他滿頭大汗，見著高尚也是急三火四地說道：“高東家，我們總督大人讓馬上你過去一趟。”

高尚一驚，“大人說是什麽事了嗎”？因為之前都是他有事沒事去找李侍堯，李侍堯還從來沒有特意派人找他去的先例。

那個筆帖式搖了搖頭，表示不知情，緊接著又是催促了高尚一句。

高尚知道，李侍堯如此急急地找他去，不是天大的好事，就是天大的壞事。現在也是由不得他猶豫，連忙吩咐夥計拿出十兩的銀子來塞給了那筆帖式，做了茶水錢。

高尚和那筆帖式來到了總督府衙門。

“來了。”李侍堯頭都沒有擡，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。

“大人可有什麽吩咐？”高尚急於尋找答案。

李侍堯這時擡起頭來，看了高尚一眼，“找你來，只是想當面告訴你一聲，皇上已經給我下旨，即日起，解散十三行！”

“大人，您說什麽？解散十三行？！”

高尚驚呆了！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！

李侍堯又將頭埋了下去，自顧地在紙上寫著什麽，同時低沈著聲音說道：“你聽的沒錯。找你來就是先和你打聲招呼，讓你有個心理準備。一會回去，派人去各家行商裏通知他們明日早上去十三行裏議事，我好當面將旨意之要義宣布給眾行商聽。”

“大人，不是……這......”高尚著急，又自感有些話說不出口，開始在那裏支吾了起來。

“不是什麽？這是皇上的旨意，你敢抗旨不遵？我也是聽說了，這裏邊更多的是戶部和珅和大人的主張，你就不要再糾結什麽了。”說完，李侍堯停下筆來，擺了擺手，示意讓高尚坐下說話。

“大人，那總商和行領……”高尚說的雖然是吞吞吐吐，但眼神裏還充滿了一線希望。

李侍堯眼見著高尚此時還牽掛著他頭上的那些名號，再見他猴急的猥瑣樣子，也是感到可笑，“呵呵，你想多了。十三行都沒了，還要那總商和行領的擺設做什麽？我給你交個底，這次解散的很徹底，以後這二十六家行商自行其事，誰有能耐誰使了。”

這次高尚終於是聽明白了，也弄清楚了，十三行沒了，總商和行領的身份也沒了，他又被打回了原形，只是一個有資格可以與洋商進行貿易的普通三等行商的東家，之前所有的努力，及那些努力帶來的好處，都在此時煙消雲散了。

這不單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問題那麽簡單，而是你高尚在這個過程中，將本屬於自己那口表面清澈的井，自己拿著攪屎棍將其攪渾了、攪臭了，讓有些人聞著就惡心，也會讓有些人看笑話都能笑掉了大牙，又會有人終於得著機會，已經拉開架勢，準備往那井裏面扔石頭了！

這些損失，看不看得見，都是損失！

這朝廷是在折騰人玩嗎？這裁撤公行設立十三行，滿打滿算還不到三個月的光景，這總商的位子還沒有坐熱，突然間就被從屁股底下抽走了，並且再想尋都是尋不到了！

高尚心裏極度的不理解、難受、憋屈，可也是只有忍著的份兒，在李侍堯面前，他是連個“娘”字都是不敢隨便說出口的。

看著高尚失了心神的樣子，李侍堯只能好言安慰道：“事已至此，就不要想的太多了，總歸以後將生意經營好也就是了。聽說你在冬月大婚，好好準備著，你這邊是高總督，那邊是劉大學士，這杯喜酒我也是一定要喝的。”

高尚心裏暗罵：“你李侍堯他媽的說的真是輕巧，要是哪天皇上將你那總督的頂戴花翎沒頭沒腦地摘了，你有可能不是哭天抹淚，就是尿褲子呢！喝我的喜酒，看的是兩頭，唯獨沒看見我中間這個主角，哼，只顧著鼻孔朝天！你李侍堯做到了封疆大吏還不是沒少了那趨炎附勢的一副德行！”

暗罵雖然也是解氣，可也只能算是自欺欺人罷了！

高尚知道事情已是萬難有改變的可能，只能是順其自然，也就慢慢地恢覆了平常的神智。再說，這三個月的總商也是沒有白做，至少堂哥用這身份張得了口，將劉統勳的養女給自己娶了過來。

“多謝大人您教誨，我一定謹記在心！做不做總商，也是要將與夷商的貿易做好才是本分，也在此乞求大人您日後對我多加提攜！大人日理萬機、廢寢忘食，還牽掛著在下的婚事，真是感恩不盡，就是當日您不到場，我也是一定要端著那喜酒給您送過來的。”

高尚心裏想的，和嘴上說的，好像從來都是矛盾的、相反的，也難怪，從兩個路徑來的，南轅北轍是很正常的。虛實、真假，也只有他自己分得清楚。

“好了，我知道了，去忙吧。”李侍堯揮了揮手。

高尚退了出來。

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裏面之後，高尚又是一頭窩在了那床上，抽起了那兩個丫頭早已經給準備好的煙土。

他回想著剛才李侍堯和他說的話，也回味著做總商這三個月來的酸甜滋味，百感交集，好似做了一場春秋大夢一般。

這事情一定是和潘啟告禦狀有關，可潘啟是一定沒有能量左右皇上決定的，那麽一定是另有其人在皇上火上澆油。

李侍堯說是和珅，可高尚想，滿春豪也是有可能的，因為他是粵海關的監督，關於解散十三行這般大的事，朝廷不可能不聽取他的意見，可滿春豪並沒有將這樣的消息事先通知給他高尚。

或者說和珅和滿春豪聯手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，也是有可能的。

和珅與李侍堯不和，自然會是想著法子讓李侍堯面上不好看。

滿春豪見他攀著李侍堯的高枝受了冷落，也會心懷妒忌與怨恨。

高尚也是聽風言風語說，滿春豪與和珅是一派的，是和珅派來幫其斂財的筢子。

如果將這些種種的矛盾串聯起來，那麽十三行就是不解散，他高尚也是很危險的。

以後何去何從？

這是高尚現在面臨需要慎重考慮的一個問題。

自己在十三行裏沒有真正的朋友，包括梁東家、易東家在內，有面上的朋友也都是從利益上來的，如果此時聽到他高尚沒了總商和行領的身份，馬上就和他翻臉、罵娘也是極有可能的。

他又想到了純如、楚秋、潘啟等人，這些人一定是得到了消息之後，一定是會拍手稱快的，特別是潘啟，自己曾當中羞辱與他，並且害得他犯病差點死掉，這回看了自己失了勢力，還不知道會高興到什麽份上呢！至於繹如，剛剛找來自己聯手對付潘家，眼見著他高尚無權無勢，怕也會是將自己一腳踢開，另尋其它門路了。

人最怕沒有朋友，生意也最怕沒有夥伴。

高尚好似想明白了這樣一個問題。

在這群雄逐鹿的十三行，沒有真正的朋友和堅固的同盟，到最後，或是被餓死、或是被擠死、或是被打死！

當然，還有另外一種可能，那就是為了保命，早一些逃之夭夭！

他高尚絕不會逃之夭夭！到什麽時候，他也不會將這個選項作為一種選擇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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